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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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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讓安定也來參與議事!

這話自李治的口中說出的時候, 武媚娘都在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之色。

陛下甚至沒在此時考慮其餘幾位駐紮在長安的將領,而是當先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這無疑是意味著,女兒在東邊戰線上達成的幾場大勝, 獲得的並不僅僅是官職與物質上的封賞,也不僅是她自己在軍伍與百姓之中的聲名,還讓李治在心中潛移默化地將她在戰事上的重要性一升再升。

這種重要性, 或許沒頃刻間就在他的話中表現出來,甚至在給出官職的時候猶猶豫豫。

可當西部戰事有變, 大唐面對這等巨大損失,極有可能帶來其他的負面影響的那一刻, 李清月便從其他“將領”之中脫穎而出, 成為了李治心中的參政人選。

或許當他說出這句話,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事實的時候,阿菟隨後的路就要好走得多了!

不過在正事面前, 這份改變不適合再多加討論了。

武媚娘應道:“我即刻替陛下擬旨。”

她又低聲說道:“再令禦醫來替陛下看看?”

李治揉了揉額角:“動靜小一些。”

當今天子才收到了西部的戰報,就突然表現出了這樣的病情覆發征兆, 對於李治的形象絕無一點好處。

他朝著自己面前的桌案看去,還能看到在上頭擺著的一份草案, 寫著《命有司議沙門等致拜君親敕》。

這原本是明日就要對著他才經過了一番改名、整飭之後的朝堂下達的一個議題——

討論是否有這個可能,讓僧人自此必須參拜父母以及天子。

這不像是當年那封《道僧犯罪同俗法推勘敕》一般,可以直接向天下宣告,他要讓僧人道士都可以跳過道僧格的規定定罪,而必須經由朝堂議事市商榷。

以李治看來, 若他先後解決掉西突厥叛將, 覆滅百濟、高麗, 以天朝上國之尊做出此等規定,或許得到的支持會更多, 所以如今正是時候。

而現在,他不得不將這份詔令暫緩頒布了。

起碼,也得先解決掉西域這出傷亡的隱患再說。

這足以見得,鄭仁泰這孤註一擲的舉動,造成的麻煩可不止在邊境!

他此前真是怎麽也沒想到,老將晚節不保造成的麻煩,居然會比老將作戰身亡還要大得多。

他心中的憤慨情緒,直到見到李清月以及另外三位被請來的將軍陸續抵達後,也僅僅是平息了少許而已。

所幸,坐在下方的除了老臣,還有正值當打之年的忠誠將領,以及一個真正歸屬於大唐的新秀。

因為緊急傳詔的緣故,李清月是被直接從禦用馬場上抓回來的,在她身上還穿著一套玄赤雙色的騎裝。

哪怕年紀是小了點,這份英姿颯爽的神態卻是絕不會遜色於任何人。

更讓李治看來欣慰的是,在她朝著英國公等人相繼見禮後,其餘三人也並未覺得,這位皇室公主出現在這裏,而不是太子參與議事,有任何的問題。

英國公也隨即切入了正題,朝著李治問道:“不知陛下此番將我等召來,是有何要事相詢?”

李治面上的神情看似還能維系住沈穩,桌案之下的手卻是早已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再度在下方四人的臉上掃過,這才徐徐開口:“鐵勒叛軍已成功被我大唐兵馬驅逐出天山地界。”

這顯然是一件好事。

可李治的神情不難讓眾人看出,事情只怕沒有那麽簡單。

他語氣也沈重了起來:“但二月底,鐵勒道行軍大總管鄭仁泰不顧副總管薛仁貴勸諫,貿然發一萬四千騎兵追擊,深入大漠,行軍抵達仙萼河位置,也沒追到逃亡的鐵勒兩部殘兵,反而在返程途中遇到了暴風雪天氣,進而迷失了方向。”

“在被困於大漠之中七八日後,才成功折返回營地。”

說到這裏的時候,其餘眾人的面色也都已經嚴肅了起來。

只是,他們縱然想過會蒙受損失,也沒想到從李治這裏說出的,會是這樣一句可怕的消息,“一萬四千騎兵中回返天山以南的,只有八百多人。其餘眾人,要麽死於風雪天氣,要麽死於相互殘殺求活。”

“這就是最新發回來的戰報。”

李清月神情陡變。

什麽相互殘殺求活?那不過是李治為了讓這出軍報說給在場諸人聽的時候,還能給那頭的情況留有幾分顏面。

在缺少糧食的情況下,士卒要如何穿過被風雪覆蓋的瀚海?

除了馬匹之外,自然是只能人各相食。

那麽與其說是一萬四千多人出征,最後回來了八百人,還不如說,是他們統統都沒有回來。

西域那頭怎麽會突然出現這樣的變故!

在唐軍明明從去年就已經占據上風的局面下,按理來說,今年他們只需要做好掃尾工作就足夠了。

在高麗之戰前就已出現的“將軍三箭定天山”,甚至讓李清月覺得,自己說不定能在起行遼東之前,就在長安城裏和凱旋的薛仁貴相會。

到時候她還能在長安為薛仁貴擺個慶功宴,然後告知於他,他當年那句“公主也能上戰場”的話在今日也變成了現實。

可現在的情況卻急轉直下了。

那封戰報被先後傳遞在幾位將軍手中,然後落到了李清月的手中。

在這封軍報上所寫的情況,和李治所說分毫不差。

這甚至不是由薛仁貴代筆的軍報,而是出自鄭仁泰之手。

以至於當顫抖的筆鋒和些微有些錯亂的言辭出現在戰報上的時候,仿佛也能讓人看到彼時身處風雪之中,那些無糧可食的將士們到底有多絕望。

然而他們在彼時所能做的,竟只是從同伴的身上得到求生的希望……最後變成了在這封戰報上蒼白無力的數字。

李治敲了敲桌案,將下頭幾人的思緒從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中拉了回來。

“對鄭仁泰的懲處先姑且不論,以各位所見,眼下該當如何?”

李治可以清楚地看到,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下方直接分成了兩個陣營。

英國公李勣、邢國公蘇定方和被他喊來一並參與議事的安定公主,都默契十足地看向了郕國公契苾何力。

唯獨契苾何力的表現不同。

他沒有保持著原本看向天子的方向,而是轉向了……

“郕國公看著安定作甚?”李治真沒忍住,先發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在場之人幾乎全部看向契苾何力的情況,讓李治確信,自己在眾人來前做出的判斷沒有任何一點問題。

在薛仁貴和鄭仁泰對鐵勒進行殺戮鎮壓之後,李治原本也有意向讓契苾何力前往,從威服改為懷柔。

高麗戰事的順利,更是讓這出接班不至於過分倉促。

出身回紇契苾部落的契苾何力,必定能夠理解,大唐為何要在鐵勒思結部屢次降而後叛的情況下,做出鐵血應對手腕。

要是沒有鄭仁泰的提前發兵,在大漠埋葬了一萬多騎兵,等到契苾何力以“效忠大唐的鐵勒人依然能夠得到重用”的姿態出現時,所謂殺降的詬病也都將不覆存在。

奈何,天意與人心,在間隔千裏之遙的地方,都已不能隨意為人所操縱,也讓其中出現了偌大的一個變數。

但契苾何力看著安定是幾個意思?

總不能是他居然覺得,李治應該派遣安定公主出發,去收拾西部的亂局。

那就完全是在瞎搞!

要是郕國公的腦子已經因為之前的高麗戰事被帶偏到了這個地步,李治還真不放心讓他出征天山了。

好在契苾何力顯然不是這麽想的。他轉頭朝著李治答道:“陛下,我是在想,此前安定公主為往返於臨海與熊津之間的海船增加了一尊航海羅盤,在返程途中我還就此物問詢過。當時安定公主說,磁針指向的原理,在陸地與海上都是一致的,此物不僅能用在海航中,還能精簡後用於陸上行軍。若是陸上的羅盤也能制作成功,比起指南車之物更適合於騎兵攜帶,在草原和大漠環境中作戰。”

“我方才驚聞噩耗乃是因為暴風雪攔阻,鄭仁泰大軍在風雪中迷失方向,我便難免想到了此物。”他起身朝著李治行了一禮,“倘若此事當真能成,可否懇請陛下,多在此事上投入人力制作。”

沒有哪個將領在聽到這樣可怕的騎兵損失後,還能保持平靜的心情。

起碼契苾何力就不能。

他需要擔心的事情甚至還要比李勣和蘇定方更多!

那兩位到底已不算年輕了,陛下在對他們有所委任的時候必定會小心斟酌一番,可他契苾何力卻還大有可能要深入大漠以及草原作戰。

這意味著,他也需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有一天犯下和鄭仁泰一樣的過錯!

所以並不奇怪,其他三人優先想到的是,契苾何力該當即刻領兵出征,他想到的,卻是安定公主帶來的求生之物。

李治還真沒想到這一點,甚至李清月都沒在第一時間想到這一茬。

但當這話被契苾何力說出的那一刻,她當即意識到,這是她從國庫中獲得一筆資金補助,將羅盤和小型指南針以最快速度落實完畢的機會。

李治果然旋即朝她問道:“我記得盧升之在負責此事,在你們回返之時還來見過你,那頭怎麽說?”

李清月答道:“此前在有一處機關磨合上還存在問題,所以我讓他在海州探訪一位大才。元月初二的時候,他就已將人給請回了海州置辦羅盤的辦事處。”

想到盧照鄰在上個月的來信中對於馬長曦的吐槽,李清月都覺得有點好笑。

但在此時的場合之下,她只能沈穩地繼續說道:“那位馬匠人已不負眾望地解決了水浮羅盤的氣密性問題,還將旱羅盤的指針與軸承銜接問題給解決了。只是現在遇到了個麻煩,這種銜接方法在將羅盤整體縮小後又失效了,只能再嘗試另一種方案。”

“阿耶大可放心,這位馬匠人的術算水平奇高,更有出眾的眼力和動手能力,找到破局關鍵應當不會太久。”

李治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

他也看到契苾何力在聽到這個答覆後神色緩和不少,越發確信,自己將安定給喊上,果然是個格外正確的決定。

就比如現在,她這句言之有物的回答,竟成了將領的定心丸。

他重新切回到了正題,“英國公和邢國公說說看想法吧。”

見英國公示意他開口,蘇定方接道:“陛下曾經與我說過,有意讓何力擔任鐵勒道安撫使,平定鐵勒餘患。如今唐軍忽蒙此損失,也需要一位戰功在手、名聲在外的將領從事招撫,讓鐵勒諸姓既願歸順,也不敢小覷於大唐。正是時候了。”

“不錯,我是有此意。”李治點了點頭,“但我更想問的是,這場錯誤的追擊所造成的負面影響,是否需要讓唐軍額外增兵,以防不測。”

蘇定方沒有即刻答話,而是朝著李清月問道:“小將軍是怎麽想的?”

李清月雖然沒料到蘇定方會突然將這個問題拋給她,但因李治發問之時她也在考慮此事,並未有所停頓便開口回道:“要增兵,但不能是太有針對性的增兵。”

見因他在此時頷首,李清月朝他看來,像是要將發話的機會轉移過來,英國公李勣也沒推辭,直接接了下去:“公主所說不錯。一萬多騎兵陣亡,西域駐紮勢力大減,除卻郕國公發兵入鐵勒勸降之外,還應該有一支兵馬入駐。”

“但這支兵馬應當不是明確地用於防備大食,防備安西都護各國,防備吐蕃再度侵入等等原因,而只是一路作為增補的兵力。”

“對,我正是這個意思。”李清月說道:“越是在此時表現出過分的警惕,也就越會讓人覺得,唐軍的這路損失乃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但阿耶莫要忘了,上一場戰事勝利的影響餘波仍在,唐軍也僅僅是在追擊鐵勒殘部中,因為氣象緣故導致的損失,而不是被正面擊敗。事實上,對於西域各國來說,唐軍依然有著絕對的威懾力,因為我們無需分心東面,隨時可以騰出手來收拾西面!”

底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法,讓李治心中鎮定了不少。

讓他尤為滿意的,便是李清月所說的最後一句。

不錯,唐軍不是兩路作戰的狀態,損失也還不到真正傷筋動骨的時候!

他追問道:“那以諸位看來,該當派遣何人增兵前往?”

蘇定方當先答道:“既然是一出正常的增兵,陛下就近調度就是了。大可令早前就駐紮在涼州的獨孤卿雲在臨近折沖府募兵,而後推進西疆。”

獨孤卿雲出自隴西李氏,但因他的祖父乃是獨孤信的家臣,所以從祖輩開始便改姓為獨孤,自永徽五年被授予上柱國後便一直坐鎮在西域地界。

雖沒有極大的戰功,但勝在一個穩字,起碼在兵權在手的情況下,絕不會做出什麽冒進的舉動。

李治當即應道:“好!就按邢國公所說安排。”

但他剛說出這話,又忽然聽見下頭傳來了李清月的聲音,“我能再多舉薦一個人嗎?此人目前做不成主將,但是我覺得她有必要做個副將一同前往。”

因鐵勒道安撫和西域增兵的將領都已敲定,李治的偏頭痛比起方才緩解了許多,這讓他甚至還能朝著李清月調侃道:“你總不會是說,這個副將是你自己吧?”

“那怎麽可能?”李清月擺了擺手,表示別開這等玩笑,“我說的,是我這熊津大都督府中的司馬,也是阿耶欽封的右武衛翊衛校尉阿史那卓雲。”

卓雲的後頭那個官名,確實是李治在其得勝歸來之後加封的,正好能在李清月增加的右武衛將軍官職之下作為助手。

對她在高麗征戰期間的戰功,李治也心中有數。

所以他沒直接拒絕李清月的這個建議,而是垂眸沈思了一瞬,再度開口:“將你的理由說說看。”

“不需要有針對性地設防,不代表不要面面俱到。忽然折損一萬多騎兵在天山之地,西突厥兩位可汗是何想法,也必須考慮在內。”

“阿耶給這兩人起了興昔亡、繼往絕的頭銜,但怎知他們真的願意自此臣服、再無異心呢?畢竟,這兩人終究不像是郕國公一般入朝為官,而是繼續統轄著弩失畢五部和咄陸五部。”

李清月迎著李治的目光,果斷地說道:“比起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布真,我想阿耶也應該更相信道真與卓雲這對兄妹在輔國大將軍教導之下的忠誠。所以讓卓雲擔任獨孤將軍的副將,監督兩位西突厥可汗的動向,確實有這個必要。”

阿史那卓雲的履歷太少,年齡不大,還是個女子,更容易讓兩位西突厥可汗忽略掉她的威脅。

但別忘了,卓雲是敢殺入淵蓋蘇文側翼,殺出一番動亂的將領!

倘若西突厥真有異動,李清月相信,她必定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覆。

李治朝著另外幾人看去,見他們都沒提出什麽異議,當即拍板了此事。

不過,這顯然不能掛著熊津大都督府屬官的名頭了。而是暫時令阿史那卓雲以右武衛翊衛左郎將的身份,作為獨孤將軍的副將出征。

……

“首次參與軍事議會的感覺如何?”

當李清月走出議會之地的時候,就聽到等在外頭的武媚娘問道。

她轉頭朝著母親看去,眼睛裏有一瞬好像有星光在閃動。

“感覺啊……我感覺改變已經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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